星斗大森林的晨雾尚未散尽,斑驳的光柱斜插在蕨类丛生的腐殖土上。江绯棠的裙裾掠过湿润的鹿蹄草,紫粉绸缎上刺绣的海棠随步态舒卷,每片花瓣都蓄着晨露折射的碎光。发间银簪垂下的流苏忽然凝滞——某种比麝香清冷,比雪松甜腻的气息正渗入林间。
“簌“
三片海棠毫无征兆地自她鬓边坠落,未及触地便化作绯色光点。林蛙的鼓噪骤然停歇,连穿透树冠的光斑都在战栗。江绯棠反手扣住腕间魂环的刹那,整片橡木林的年轮都开始逆向旋转。
素白纱衣的女子自扭曲的树影中浮现,衣袂翻飞间,绣着的夜合欢竟在正午时分次第绽放。“十万年绯棠皇血脉...“她的法杖轻点地面,蓝色妖姬的荧光爬上江绯棠的裙角,“却连自己的本源魂香都嗅不出么?“
江绯棠指节发白。那些在镜前梳妆时莫名绽放的首饰盒,月圆夜窗台上凝结的琥珀色花蜜,此刻都化作细针扎入记忆。她看着对方法杖上流转的晶雾,突然意识到那并非魂力——是具象化的时间。每一粒微光里都蜷缩着四季更迭的缩影。
“守护使的冠冕需要鲜血浇铸。“花御影的耳坠突然滴下朱色液珠,在素白衣襟绽开曼珠沙华,“就像百年前,千道流的弑神镰穿透你母亲第七根肋骨时——“
剧痛毫无预兆地攫住心脏。江绯棠踉跄跪地,腐叶下翻涌出带刺的回忆藤蔓。她看见母亲被钉在星斗大祭坛的魂核,百万年修为凝成的翡翠髓液正顺着千道流的镰刃淌入琉璃瓶;父亲断角插在祭坛裂缝里,仍在倔强地抽发新芽。
“阿棠快走!“记忆中母亲的嘶喊混着现实中的鸦鸣。江绯棠的瞳孔开始浮现血色脉轮,发间海棠簪迸出尖刺扎入头皮。当花御影的法杖抵住她后颈时,她闻到了妹妹襁褓上的槐花香——那分明是献祭仪式中,魂兽幼崽陷入永恒沉眠前最后的安抚。
江绯棠的瞳孔里凝着两汪破碎的月光。泪水坠落的轨迹在空气中划出晶亮丝线,触到裙摆时竟发出冰凌碎裂的脆响——那些浸透泪水的丝绸开始疯长花脉,紫粉色渐渐被经络般的猩红侵蚀。
她跪坐在记忆的漩涡中央。父亲断角抽发的新芽正穿透她的掌心生长,每片嫩叶都拓印着母亲魂核最后的脉动。妹妹沉睡时翕动的睫毛化作万千冰棱,倒映着星斗祭坛永不愈合的裂痕。当千道流的琉璃瓶再次在幻象中举起,江绯棠喉间突然涌出大捧海棠,染血的花瓣里裹着支离的哽咽。
林间骤起腥甜的风。十万年绯棠皇的血脉在悲鸣中苏醒,方圆百里的合欢树同时爆开殷红孢子。花御影的法杖插进翻涌的地脉,蓝色妖姬瞬间绽成透明结界,将暴走的魂力困在六棱光牢中。“看仔细了,“她指尖掠过江绯棠脊背凸起的魂骨,“这些刺入你骨髓的,究竟是仇恨,还是传承。“
漫天血海棠突然凝滞。某片花瓣映出妹妹沉睡的脸庞,冰棺周围缠绕的槐花藤正在枯萎。江绯棠颤抖的指尖触到幻象,那些藤蔓立刻顺着她的血脉攀援,在锁骨处开出带倒刺的魂印。
花御影的纱衣猎猎作响,耳坠坠落的血珠在结界上烧灼出古老图腾:“百年前令堂燃烧魂核时,星斗森林所有夜鸢花一夜白头。现在轮到你了——要让哀恸淬炼王冠,还是任其腐蚀心脉?“
江绯棠忽然听见冰裂声。她低头看见自己的眼泪在掌心结晶,每个棱面都映着不同的未来:左手的冰晶里妹妹正在凋零,右手的却开出绯色花海。当千道流的琉璃瓶再次倾倒翡翠髓液,她猛然攥紧右手,任由晶簇割破掌心。
染血的冰晶落地生根。无数绯棠破土而出,缠绕着花御影的结界疯长,藤蔓上每朵花都呈现双生形态——半面泣血,半面鎏金。
“我要千道流看见,“江绯棠拭去唇边花汁,齿间还咬着半片带血的瓣,“被他夺走的翡翠髓液,终将从他眼窝里长出新芽。“
花御影的叹息惊起满林惊鹊。结界破碎的瞬间,星斗森林所有溪流突然倒灌向天,在空中凝结成巨大的双生海棠。昼与夜在此刻失去界限,十万年魂兽的恸哭与新生儿的啼哭在年轮深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