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荧惑照命

霜降后的寒意渗进老宅雕花床的缝隙,我缩在吱呀作响的床板上,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冷香。床头那口乌木古棺的年轮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极了爷爷临终前反复摩挲的罗盘纹路。从记事起,我便与这口棺材比邻而居,听着那些关于尸香、精怪的故事长大,胆子早已在诡秘氛围中熬炼得异于常人。

击退黄七后的余勇还未消退,此刻躺在女尸身侧,竟比白日里多了几分坦然。她覆着的青布被山风吹得轻颤,露出半截苍白的手腕,皮肤下隐约游动着淡金色的脉络,如同活物般蜿蜒,与昨夜在山脚望见的十万大山轮廓隐隐重合。爷爷曾提及的“地脉共生“之说突然在脑海中清晰起来——这具躯体,莫不是大山灵气的具象化?

尸香陡然浓烈,如寒梅初绽,冷冽中带着一丝暖意,顺着鼻腔直抵丹田。我下意识深吸,热流瞬间涌遍四肢,经脉如被清泉冲刷,却在同时感到四肢沉重如灌铅,眼皮似有千钧,唯有神识格外通透,连房梁上灰鼠的脚步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身侧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眼角余光瞥见青布正缓缓滑动,小巧的下颌率先露出,唇角泛着极淡的金泽,竟似涂了一层薄金。她在动!脊背瞬间绷直,后颈寒毛倒竖,黄七临走时的狞笑犹在耳畔:“敢沾山主灵息,你活不过三日!“可此刻,她的动作却透着说不出的轻柔,全然不见凶戾。

“莫怕。“

极低的女声如冰川融水,带着十万大山特有的清冽,在耳畔荡起细微的回响。我浑身僵住,眼睁睁看着她的脸逐渐靠近,苍白的唇瓣轻轻覆上我的,凉意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仿佛有一缕细不可察的气息顺着舌尖流入丹田,在经脉中激起细小的涟漪。数息后,她悄然退开,青布重新遮住面容,唯有指尖残留的触感,真实得令人心惊。

这一夜,梦境支离破碎,全是女尸颈侧若隐若现的山形胎记,和爷爷临终前血书的“尸香凝丹,魂归魄生“。直到晨曦透窗,我才猛然惊醒,发现右手正紧紧攥着她的袖口,青布滑落,露出她平静的睡颜——与昨夜那个主动贴近的身影判若两人,仿佛一切只是错觉。

下床时,注意到她的躯体向床沿挪了半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指尖触到她腰间的帛书,触手处竟有极淡的体温,惊得我迅速缩回手。隔着衣物,她的身体依旧凉如寒玉,却柔软得惊人,全然没有死尸的僵硬。犹豫再三,掌心贴上她心口,静谧中唯有尸香萦绕,许久,始终没有心跳,却有一缕暖意顺着掌心蔓延,与丹田处的热流遥相呼应。

“不是故意的......“我红着脸低语,借口整理床铺,指尖触到她身下的古籍。泛黄的封面上,原本空白的绢帛竟浮现出淡金色的山脉纹路,与她颈侧胎记如出一辙。翻开第一页,朱砂写的“地脉真解“四字映入眼帘,字迹古朴,与爷爷遗留的《青囊秘录》上卷笔法迥异。

回到家中,母亲正在捣药,石臼与杵的碰撞声格外沉重。她抬头时,目光在我腕间停留一瞬——那里还留着昨夜触碰时的淡淡金痕。“阳儿,“她欲言又止,手中的杵突然顿住,“村口的老樟树,今早落了满地枯叶,树干上全是爪痕。“

心头剧震,昨夜的场景再次浮现。爷爷曾说,地脉灵枢所过之处,草木皆应。难道她的每一次异动,都在引动天地气脉?躲进阁楼,迫不及待翻开古籍,下卷内容令人屏息:所谓尸香,实为山主内丹凝练的灵气,凡人吸入可洗髓伐脉,精怪吞之则能逆天成妖。而爷爷毕生钻研的,不过是皮毛中的皮毛。

“原来如此......“喃喃自语间,终于明白爷爷为何逆天改命,将我与女尸绑定。这是一场赌局,赌她内丹终成,赌我能承天地气运,却不知背后有多少双眼睛觊觎。

午后,拎着浸过朱砂的麻绳和刚宰的山羊重返老宅,山路上那抹灰影仍在远远窥视,眼眸在灌木后泛着幽绿。院子里,将羊血洒成北斗形状,浓郁的血气很快引动山林异动。灶间飘起羊肉香时,窗棂上的绳套突然绷紧,传来细微的挣扎声。

“小东西,还敢跟来?“藏在门后,看着被套住的灰鼠精,却发现它颈间系着一枚极小的青铜铃,刻着“黄仙洞“三字,正是黄七的标记。看来这老怪,早已在老宅周围布下监视的妖物。

处理完陷阱,坐在女尸床前研习古籍,试着按口诀运转气息。丹田处的暖意果然凝聚成流,沿着经脉游走,却在即将汇入膻中穴时轰然溃散。 frustration中抬头,忽见她睫毛轻颤,眼睑下透出极淡的金芒,仿佛在梦中观照天地。

“你究竟是谁......“指尖轻触她腕间红绳,绳结处隐约可见山形暗纹,“为何在我出生时现世,又为何......“话未说完,她的手指突然蜷曲,轻轻扣住我的指尖,凉得惊人,却不似之前的僵硬,倒像是本能的反应。烛火在风中摇曳,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竟似有了呼吸般的起伏。

夜幕降临,尸香再次漫溢。枕着桃木剑入眠,却在子时被剧痛惊醒。丹田处如岩浆翻涌,低头看去,掌心竟浮现出与她颈侧相同的山形印记,在月光下流转金芒。窗外,青铜铃的叮当声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十万大山深处传来的虎啸,声浪中带着一丝急切。

这一夜,终于明白爷爷的苦心。他用半生布下“送妻局“,并非疯癫,而是窥得一丝天机,将改变命运的钥匙,藏进这具看似普通的躯体。当第一缕阳光照进老宅,看着她安稳的睡姿,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决然:哪怕前路布满荆棘,也要护她周全,更要揭开这跨越二十年的隐秘。

收拾好陷阱里的灰鼠精,在它尾尖系上“引魂索“——爷爷曾说,此术可追踪精怪气脉。绳子另一端系在桃木剑上,随着它的挣扎,剑身上的北斗纹亮起微光。看来,这小小的妖物,将成为揭开黄七老巢的关键。

离开老宅时,忍不住回头。青布下的手腕轻轻扬起,指尖划过床沿,竟在积灰上留下一道淡金痕迹,形如大山轮廓。或许,这场人与灵的羁绊,从水官送棺的雨夜便已注定。爷爷用命换来的机缘,女尸用千年等来的契机,都在这小小的江口镇,渐渐掀开神秘的面纱。

午后,按照古籍记载,在老宅四角埋下浸过尸香的槐木牌,布下“地脉锁灵阵“。当最后一块木牌入土,地面轻颤,女尸腰间的帛书无风自动,露出一页绘着阴河的图纸,某处用金粉标着“鬼船锚地“。

远处,母亲的呼唤声带着担忧传来。摸着掌心的山形印记,知道自己已踏上一条不归路。黄七的监视、女尸的秘密、爷爷的过往,如同交织的丝线,将我卷入一场横跨阴阳的博弈。但我不惧,因为在这具没有心跳的躯体里,我感受到了命运的重量——她是劫,亦是缘,而我,终将亲手揭开这一切的谜底。

这一日,老宅院中的槐树突然抽出新芽,在霜降时节绽放出淡金色的花,花瓣飘落处,地面隐隐浮现出北斗星图。我知道,这是尸香引动的地脉共鸣,是命运齿轮开始转动的征兆。而我,即将带着手中的钥匙,推开那扇通往十万大山的门,直面未知的诡秘与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