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的夜风卷着槐叶掠过老宅飞檐,我蹲在土灶前拨弄炭火,铁锅里的羊肉咕嘟作响,飘出的肉香混着朱砂味在院子里弥漫。白天宰杀的山羊只剩骨架,羊血在院角画的北斗阵已凝结成暗紫色,像极了爷爷手札里记载的“困妖阵”。
“该来了吧?”我盯着窗棂上系着棉线的活扣,绳结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女尸躺在雕花床上,青布遮住面容,唯有腰间帛书的轮廓在烛火下若隐若现。想起昨夜她指尖划过脖颈的触感,那里仍残留着冰凉的余韵,掌心不自觉地按向心口——那里,分明还留着她气息拂过的酥麻。
暮色四合时,我将半熟的羊肉分成七块,分别摆在活扣中央。血腥味混着药香飘向山林,惊起数只夜鸦。墙角的老槐突然发出“咔嚓”轻响,枝叶间闪过几点幽绿——是黄皮子的眼睛。
“来得妙。”我吹熄烛火,躲进堆满艾草的夹墙,指尖紧紧攥着桃木剑。剑身上的北斗符文在黑暗中泛着微光,那是爷爷用三年陈艾熏蒸的“镇魅纹”,此刻正随着呼吸轻轻震颤。
月过中天时,院门外传来细密的抓挠声。透过门缝,我看见黄九蹲在门槛前,一身靛青马褂在月光下格外扎眼。它抽着鼻子嗅了嗅,身后跟着七只小黄皮子,最小的那只耳尖还挂着前日逃脱时的银铃。
“小崽子,跟你黄爷爷玩心眼?”黄九的尖嗓门突然响起,惊得我后背绷紧。它转身挥爪,七只小黄皮子立刻如箭矢般扑向羊肉。最靠前的两只刚咬住肉块,活扣“嗖”地收紧,棉线勒进爪子,疼得它们吱吱乱叫。
我暗叫不好,这老怪竟拿幼崽当探路石!正要冲出去,黄九突然转身,琥珀眼里闪过狡黠,张口喷出一股紫雾。雾气顺着门缝钻入,瞬间将我笼罩,视线里浮现无数青面獠牙的鬼影,耳边响起母亲惊恐的呼唤。
“幻术!”我咬破舌尖,血腥味炸开的瞬间,丹田处突然涌起一股寒流。这是昨日研习帛书时凝聚的地脉之气,此刻如游蛇般窜遍全身,眼前的幻象轰然破碎。我趁机装出癫狂模样,挥舞着木剑撞向梁柱,余光却紧盯着黄九。
“上钩了吧?”黄九得意地甩动尾巴,人立而起走向床铺,马褂下的皮毛泛着贪婪的金光。它盘膝坐在女尸身侧,鼻尖几乎贴上她的小腹,随着呼吸吞吐,女尸胸前的青布竟轻轻起伏——丹香,正在被它窃取。
我攥紧桃木剑,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爷爷说过,丹香即地脉灵息,是山主内丹初醒的征兆。黄九吸收越多,内丹损伤越重,可此刻女尸毫无反应,难道真的任由这畜生掠夺?
“可惜了这等灵体。”黄九忽然叹息,指尖划过女尸手腕,“若不是十万大山的阴河尸船即将靠岸,爷爷我定要带你回洞好好祭炼——”
话音未落,我猛地扑出,桃木剑直取它眉心。黄九反应极快,就地一滚避开,袖口却被剑锋划破,露出金灿灿的皮毛。它惊惶抬头,视线却凝固在女尸脸上——我扑得太急,青布滑落,她竟睁着眼睛,眸中倒映着黄九惊恐的模样。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瞳孔深处泛着淡金色的星芒,像倒映着十万大山的星空,静谧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黄九浑身发抖,“噗通”跪下,马褂上的金线云纹在月光下黯然失色。
“山、山主……”它的声音带着哭腔,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小的有眼无珠,求您开恩!”
我怔住了。女尸的眼睛明明清澈如泉,却让不可一世的黄九俯首称臣。她唇角微微上扬,竟似在冷笑,目光扫过我时,那抹威严突然化作一丝暖意,仿佛在说“做得好”。
“说!阴河尸船是什么?”我趁机扣住黄九脉门,剑尖抵住它咽喉。此刻的地脉之气在体内奔腾,竟让我单手就能制住这百年精怪。
黄九颤抖着指向窗外的大山,“七日后,阴河水位暴涨,尸船载着血魂殿的使者前来取丹。它们……它们要拿山主的内丹复活上古邪祟!”
话音未落,女尸突然发出低吟,青布下的身体开始抽搐。她的手腕在我掌心发烫,皮肤下的山形纹路亮如金箔,与我掌心的印记遥相呼应。黄九趁机挣脱,撞破窗纸逃窜,临走前还不忘抓起一块羊肉。
我来不及追赶,目光落在女尸脸上。她的眼睛再度闭上,却有一行清泪划过脸颊,冰凉的泪珠落在我手背上,竟化作点点银星。床头的帛书无风自动,翻到最后一页,上面不知何时多了几行金粉小字:“丹成之夜,阴河鬼启,持印者可破十万玄关。”
窗外,黄九的咒骂声渐渐远去,却传来更令人心惊的声响——大山深处,传来类似船桨划水的“哗啦”声,混着低沉的咒言,像极了爷爷手札里记载的“地脉镇魂歌”。
我跌坐在地,望着掌心的印记。原来,女尸并非普通灵尸,而是十万大山的地脉灵枢,体内内丹不仅是精怪垂涎的至宝,更是镇压上古邪祟的钥匙。而我,因出生时的“水官送妻”局,被爷爷用秘法与她绑定,掌心的印记正是地脉共鸣的证明。
“你早就知道,对吗?”我轻声问向女尸,“所以昨夜才会将灵息渡给我,让我凝聚地脉之气?”
她没有回应,唯有丹香愈发浓烈,在房间里织成一张银色的网。我忽然想起白天在溪边看到的异象:三日前,溪水突然逆流,河底浮现出从未见过的船锚刻痕——那是阴河尸船即将现世的征兆。
夜色渐深,我点亮油灯,翻开爷爷的《青囊秘录》,终于在扉页夹层发现一张残破的羊皮地图。地图中央,阴河尸船的标记旁画着小小的棺木,旁边用朱砂写着:“阳儿诞辰,水官送棺,此乃地脉机缘,切记护她七日,待丹成之时……”
字迹到此为止,墨迹晕染,像是爷爷临终前的绝笔。我望向女尸,她的“呼吸”虽无,胸口却有规律地起伏,与窗外的山风、远处的地脉咒形成奇妙的共振。原来,爷爷早已算出这一切,用自己的命换得她七日安宁,而我,必须在这七天里,不仅要护住她,更要参透帛书下卷的炼气法门,否则前功尽弃。
凌晨时分,我再次尝试运功。丹田处的寒流这次格外顺畅,顺着掌心印记涌入桃木剑,剑身的北斗符文竟连成一片,在剑刃上投射出小小的山影。黄九的话在耳边回响:“血魂殿的使者都是地缚灵,寻常法器难伤。”但此刻,我看着剑身上的山影,忽然有了底气——或许,这就是地脉赋予的力量。
窗外,那只被陷阱困住的小黄皮子还在挣扎,银铃响声惊动了女尸。她的手指轻轻动了动,青布下露出半截手腕,上面的山形印记与我掌心完全重合。我突然明白,爷爷为何说“水官送妻”是地脉机缘——原来,我与她的羁绊,早在出生时就被刻入地脉,成为守护内丹的最后一道防线。
天亮前,我在女尸床头摆好九盏引魂灯,用羊血在灯芯写下她的生辰八字。古籍说,灯灭则丹陨,灯亮则灵存。当第一盏灯芯亮起时,她的睫毛颤动得更厉害,仿佛即将从千年长梦中醒来。
这一晚,我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不仅是黄九这样的精怪,更是整个十万大山的邪祟。但掌心的印记在发烫,女尸的存在在提醒我,有些责任,从开棺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
晨光初现时,我望着院角的北斗阵,羊血已被露水冲淡,却留下淡淡的银粉。那是丹香与血气交融的痕迹,或许,这就是对抗阴河尸船的关键。远处,母亲的呼唤声传来,带着说不出的担忧,而我知道,接下来的七日,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
黄九的靛青马褂在昨夜的混战中遗落,此刻正挂在院墙上,像一面滑稽的旗帜。我扯下它,发现衣襟上绣着“黄仙洞主”四个字,金线已有些褪色。这老怪,怕是再也不敢轻易来犯了,可更可怕的血魂殿,还在大山深处等着。
我坐在女尸床边,翻开帛书下卷,目光落在“引气入体”的口诀上。丹田处的寒流再次汇聚,这次,我没有害怕,反而带着一丝决然——为了爷爷的遗愿,为了女尸的真相,更为了自己不再被命运摆弄,我必须在这七日里,让地脉之气真正成型。
窗外,十万大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阴河的水声越来越清晰。但我知道,只要女尸还在,只要掌心的印记还在,这场与地脉的赌局,就还有赢的可能。而黄九的这次突袭,不过是个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这一日,我在老宅四周布下二十四道桃木阵,用羊血在每根桃木上刻下山形纹。当最后一道阵成,女尸突然发出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叹息,青布下的面容似乎有了些许血色。我知道,这是内丹即将成型的征兆,也是危险逼近的信号。
夜幕降临时,九盏引魂灯同时亮起,映得整个房间如同白昼。女尸的胸口起伏越来越明显,仿佛真的在呼吸。我握紧桃木剑,望着窗外的大山,忽然想起黄九临走时的惊恐——或许,在地脉灵枢面前,再厉害的精怪,也不过是蝼蚁。
而我,即将带着这蝼蚁的勇气,迎接阴河尸船的到来。因为我知道,在女尸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所有的地脉秘密,都将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