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门口有个蘑菇形状的扫地机器人，用模拟孩童声线的机械音说“欢迎光临”。
在蘑菇的带领下，顾辰来到会客厅。
装修陈设是极简的黑白灰，从平滑的银灰墙面到考究的黑皮沙发，不见任何绿植装点，沉稳得近乎冷硬。
陈德清端坐沙发，面对举枪的客人，他处之泰然，伸手指了下旁边的位置。
这种过分淡定的态度当然有违常理，可是顾辰不想多说一句废话，瞄准林德清的额头开枪。
子弹出膛，却没有击中。
顾辰愣了愣，继续开第二枪、第三枪……直到清空弹匣。
子弹即将接触到林德清的瞬间，如同被黑洞吞噬所有动能，无力地掉落。
林德清掸去落在身上的子弹，小蘑菇勤劳地清扫干净。
纵使不知道是何方妖术，顾辰仍不打算罢休。
他扔掉没用的破枪，一个突进冲到林德清面前，铆足全力朝他的面部砸拳，确保一拳就能破开颞骨。
还是在毫厘之间，他的拳头仿佛被无形的大手包住，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向前半分。
他收回拳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双手。
林德清从始至终，一直保持平和的微笑。
“好了，年轻人，冷静一下吧，要喝饮料吗？”
他站起身来，系好外套的钮扣，朝水吧走去
“你对我做了什么？”顾辰问。
林德清摊开手，“什么都没做，这是一种法则，你我生来就受此约束。”
“法则？”顾辰只觉莫名其妙。
“对，一条不可撼动的法则，巫师之间不能相互残杀。”
林德清说着从吧台拿出两个杯子。
“可我不是巫师。”顾辰斩钉截铁地说。
“你只是不知道而已。”
林德清从吧台摸出一把手枪，朝顾辰开了两枪，结果恰如刚才，子弹掉落在地。
“无论用拳头、武器还是巫术，巫师都不能杀死巫师。如果是使用巫术的话，会在遵循巫师意志的前提下，抹除对其他巫师的致命伤害。”
按照这种说法，顾辰硬闯结界而不死有了相对合理的解释。
难道自己真的是巫师？
这个想法让顾辰惊觉被林德清的话术牵着走了。
他打消荒唐的想法，说道：“随便你怎么故弄玄虚，巫术也好，巫师也罢，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异虫，你正在毁灭人类。”
“说到点子上了，巫师也是人类，作为人类我为什么要毁灭同胞？”林德清反问。
真是荒唐，这是什么鬼问题，正常人怎么会理解疯子的想法！
因为不能动手，顾辰只好耐着性子说：
“你命令施瓦茨研制出‘密米尔之泉’，让本就杀伤力极强的异虫有了智慧的加成，另一个物种的强劲崛起，势必会无限倾轧人类的生存空间。你身为理事长，应该是个聪明人，本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你这些。”
林清德仍是笑意温和，“我只问你一个问题，罗伯特·奥本海默为什么要研发原子弹？”
顾辰没上过几年文化课，对历史其实一知半解，幸好战争史是基地守卫军的必修课，他搜肠刮肚地回想课本的说法，勉强能回答上来：
“为了抢占战争先机，美国秘密启动曼哈顿计划，奥本海默担任科学主管，目的是研制出原子弹，加速终结战争进程，减少盟军的伤亡。”
林德清点点头，“我来精简一下吧，目的是为了‘使用’，结果也印证了这一点。”
“是的，对敌国使用了，那你呢？你要对谁使用？对普通的平民？对无辜的孩子？还是对我、慕涵、凌锐以及岛上的其他人，以免你忘记了，我们是被你拐来的。”顾辰咄咄逼问。
“冷静，孩子。”
林德清温言安抚。
“我所做的一切只是顺应自然，异虫的产生是必然的，虫母没有死亡，只是无尽地沉睡，未来一定会有苏醒的契机，肉土的膨胀蔓延就是前兆。”
顾辰更不能理解了，“她没死就杀死她，没有什么是杀不死的。”
“为什么要杀死虫母？你看到虫母巢穴的壁画了吧，虽然有艺术加工的部分，但映照的历史是绝对真实的。”
林德清开始讲述一个冗长的故事。
“超凡者是造物主的宠儿，天生拥有呼风唤雨的神力，他们统治人类，也残害人类。在他们的淫威之下，生灵饱受倒悬之苦。”
“直到人类中诞生了始祖巫师，也就是第一位巫祝，他寻找到与神明沟通的方法，那便是‘符咒’。”
“始祖巫师向神灵陈述了超凡者的暴行，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类请命，请求神明降下天谴惩戒超凡者。”
“神灵回应了巫师的请求，将虫群派往地球，与巫师和人类并肩作战，历经近千年的激烈厮杀，人类终于取得惨胜。”
“仁慈的巫师没有对超凡者赶尽杀绝，他赦免了真心忏悔的超凡者，用祭祀仪式封印了他们的力量。相应地，巫师也镇压了虫母。”
“在为文明捐躯前，巫师为后世留下最后的卜辞，大概内容是世间万象绝无永恒，封印总有松动之时，虫母将有苏醒之日，但他无法看见二者是同时到来，还是事有先后。”
“作为站在人类一方的巫师，我必须早做打算，在超凡者的封印松动之前，就把应对他们的致命武器握在手中。”
“联系我们刚才所说的曼哈顿计划，当时的德国和美国都在抓紧研发核武器，谁也不知道谁会先捷足先登。”
“然而结局是，海森堡失败了，奥本海默成功了，胜利再次站在正义的一方。你知道新时代的奥本海默是谁吗？”
林德清以疑问句作为结尾。
顾辰嫌弃地皱了皱眉头，“你该不会想说施瓦茨吧？首先，他远远不配。其次，你的作风才像纳粹，这座岛屿就是一个巨大的集中营。”
林德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好吧，我换个说法，正义站在胜利的一方。”
顾辰点出关键：“你怎么确保自己是胜利的一方？原子弹的按钮在轰炸机驾驶员的控制中，异虫的按钮呢？”
话刚脱口，他就意识这个是蠢问题，苏沅沅能用摇铃控制蛊虫，林德清自然也有操控异虫的方法。
果不其然，林德清开口就提到这一点：
“这都要感谢沅沅，她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小巫师，无师自通地领悟了巫蛊的咒语，虽然是依靠怨念来驱动，但给我提供了不小的灵感。”
“你想探索其中的奥妙吗？那就加入我们吧，这是你身为巫师与生俱来的使命。”
顾辰才不相信这种鬼话，不屑地冷笑了一声，林德清这套故弄玄虚的说辞，其实布满了诸多漏洞，他挑了一个追问：
“你说巫师之间不能相互残杀，那我为什么能用蛊铃对付宋明启呢？他能使用巫蛊，总该算是巫师吧。”
林德清从容应答：
“你是巫师，他是使徒，就这么简单。你还记得那个白银摇铃吗？那是黄金摇铃的复刻版，宋明启是受沅沅赐福的使徒，不配使用黄金及以上的法器，只有最纯正的血统才能获得最极致的力量。”
最纯正的血统？顾辰抓住重点，他现在所寄居的血肉之躯是属于李帆的。
所以，李帆可能是巫师的后代？可他生活的地方没有任何关于“巫师”“巫术”的线索，他只是一个成绩优异、热爱科学的小天才。
见顾辰若有所思的模样，林德清许是以为逐步说服他了，采取了下一步行动。
“走吧，给你做个展示。”
他打开一扇门，邀请顾辰进入新的房间。
房间正中央是空心圆形的控制台，围绕控制台的全息影像是岛屿各区的实时监控画面。
每个区的画面几乎都在蝗虫入侵下血流成河。
“看来今天不用为它们准备饲料了。”林德清饶有兴致地观看着蝗虫的大快朵颐，“够了，吃得够多了，回来吧。”
他什么也没做，没有画符文、念咒语，没有触碰控制台的按键，没有拿起什么劳什子摇铃，只是用平淡如水的语气说了一句平平无奇的话。
可监控之下的蝗虫竟像听见了一样，乖巧顺从地停止了杀戮，朝着同一个方向飞离。
不多时，顾辰便透过窗户，看见浩浩汤汤的虫群飞回空天母舰。
顾辰惊了，原来林德清才是那只最大的脑虫！他甚至不需要触须！
他有些呆滞地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嘭——
房间的某个角落传来异响，顾辰往那儿仔细一看，发现有一道与墙面同色的暗门。
“不好意思，家里的小狗最近有点暴躁，别理它。”
林德清说。
“关于我是怎么做到的，你只需要加入守衡会，成为一名真正的巫师，我一定倾囊相授。”
事到如今，顾辰顾不得许多了，二五仔就二五仔吧，先套出掌控异虫的秘诀要紧。
“好，我加入。”他说。
接下来的事实证明，他想得过于简单了。
林德清放大一幅监控画面，可以清晰地看见，慕涵已经离开了驾驶舱，神情忐忑地向堡垒这边张望。
“入会的条件很简单，杀了慕涵。”林德清说。
他要慕涵的项上人头作为投诚的见面礼，实则是要顾辰和特调局彻底一刀两断。
“不可能。”顾辰毫不含糊地回绝，他的二五仔生涯仅持续几十秒。
林德清叹息一声，“那真是太遗憾了。”
顾辰紧咬牙关，怒视林德清的脑壳，只恨不能徒手给他开个瓢。
不得已的理智支撑他继续谈判：
“理事长，束手就擒吧，特调局已经包围这里了。你提前结束议程回来，应该是同联盟翻脸了吧。一旦联盟军介入，你觉得你是五位元帅的对手吗？”
这话委实有些夸张了，联盟军还真不是虫群的对手，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他们早期应对虫灾的战略稍显怠惰。
在高阶虫人肆虐之后，五大元帅集体引咎辞职，从此销声匿迹，引为一桩奇案。
那都是后话了，就眼下的情形来看，林德清对联盟军还是保有忌惮的。
“没错，是挺棘手的。”他面露忧色，“特调局不知道暗地里和那位元帅达成了什么交易，让他对我死咬不放，真是麻烦啊。”
顾辰乘胜追击：“知道麻烦就好，投降吧，以你的身份不会被判处死刑的，你会在私人庄园一样的监狱里安度晚年。”
他骗人的，无论林德清在哪儿，他都会提着磨好的刀去找他。
林德清扶额苦笑：
“我也不是全知全能的，质询会是一个始料未及的打击，你的出现也是一个惊喜交加的意外。”
“古人所言‘天之未雨，绸缪牖户’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我此刻才悟透其中的玄妙。”
他说了一段意味不明的话，向储物柜走去，取出一个东西——正是遗失的银色蛊铃。
“刚才你说没有什么是杀不死的。可是孩子，你不就是杀不死的吗？真希望时间足够，我能和你再畅快地聊下去，可惜了。”
林德清摇动铃铛，清脆叮咛。
暗门里的响动愈来愈大，好像有头怪兽在极力冲破囹圄。
林德清按下暗门的开关。
“出来吧，可怜的孩子。”
暗门打开，一头毛绒绒的多足怪物猛冲出来。
那是——宋明启！
它的形态不再是单纯的初阶虫人，被切断的八条足恢复完好，身体长满了柔软的弧形刀片，吐出的蛛丝附带腐蚀性酸液。
唯一不变的，是宋明启的人脸，仍旧挂在蜘蛛的腭部，在看到顾辰的那一刻，表露出人类才有的情绪。
那一刻，暴突的眼球收缩了扩散的瞳孔，写尽不甘、愤怒、憎恨和腾腾杀意。
“让它来检验一下，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杀不死。”
林德清扔下这句话，离开了控制中心。
与此同时，虫人发出锥心刺骨的嚎叫，蛛突猛进地飞扑顾辰。
顾辰闪躲不及，被巨大的冲击力顶出落地窗，脊背着地。
毒牙刺穿他格挡的手臂，毒液浸透他的四肢百骸。
顾辰感到胃里酸汁一阵翻涌，看到溃疡在皮肤上连成片，又破开流出黄色脓水，他的手臂很快变得千疮百孔，“血肉再生”的效果大打折扣。
他忍痛反击，一手一边攥住两颗象牙似的毒牙，狠狠地用力拔出。
虫人吃痛地向后踉跄两步。
顾辰刚站起身来，就看见虫人的螯肢长出了新的毒牙，一样的如钢似铁。
这样的自愈速度，已是中阶的最高水平。
刚才的蝗虫尚不具备这种能力，难道说除了“密米尔之泉”外，林德清的团队又研发出新东西了？
容不得顾辰多作思考，长好毒牙的虫人又冲了上来。
弹指之间，一颗子弹贯穿蜘蛛的头、胸、腹。
它再次倒地，又再次站起，子弹也再次贯穿它的身体。
顾辰回眸看去，慕涵架着一把狙击步枪，每一次射击都精确无误。
终于，虫人愈合的速度减缓了，拼命站立的八足虚软地打滑。
顾辰走过去，手掌覆盖住宋明启的眼睛，捏碎他的面骨，扯出眼球扔到地上，像踩扁间斑寇蛛那样，一脚下去啪地爆浆。
这一次，虫人没有再站起来。
在瞄准镜里观赏到这一幕，不远处的慕涵悠长地舒出一口气，用指尖拭去眼角那滴挤压多年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