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北极”进发(燕子号与亚马逊号)
- (英)亚瑟·兰塞姆
- 6266字
- 2025-05-16 16:46:54
第一章 陌生者们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七、八、九、十、十一、十二,总共十二踏。”那是迪克森太太上楼来了,她是来通知卡勒姆家的孩子们起床的。他们是前天夜里才来到迪克森农场的。迪克森太太曾经是他们母亲童年时期的保姆,而多萝西和迪克姐弟是来农场度过寒假最后一个星期的。
他们已经在半睡半醒中躺了一阵,听见楼下庭院里种种奇怪的声音,它们与家乡的街道上轰隆隆的车辆有所不同。他们听见猪哼哼哼,母鸡咯咯咯,鸭子嘎嘎嘎,还有一只公鹅的嘶嘶威胁,以及奶牛们的哞哞叫唤和奶汁挤入桶中时规则的细流声响。眼下被迪克森太太一叫就真正地清醒过来,于是他们赶紧起床,开始互相串门儿,想从不同的两扇窗户看看同一方向的景致——农场一角、矮矮的石墙、大门以及门外远处的顺着湖边斜坡向下伸展的田野、一个树林植被覆盖着的岛屿,放眼望过去就是湖对岸有些树木的山岗子边缘,再远一点就是正被残雪覆盖并在第一缕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的山顶。“壶里要结冰了,”迪克森太太说,“我给你们每个人带来了一罐热水。一早就受冻,这可没有必要。”
几分钟后,他们就赶紧下楼了。“总共十二踏,”迪克说,“她说得没错。”他们来到楼下的农场大灶间,迪克森太太已经在那里为他们准备好了早饭,灶间那张盖着红白花格子台布的桌子上放着两碗热粥,她手上端着的平底锅凑在火上加热时,那几片咸肉咝咝作响。“我可没把你们当客人。”她说。
迪克森先生吃过早饭已经好一阵子了,这时他朝门内瞧了瞧,见到孩子们就只说了句“你们早”,然后就难为情地走开了。迪克森太太哈哈大笑。“他不会说话,不像是迪克森家族的人呢。”说完,她转而就问他们今天打算干什么。
迪克身边带着望远镜、显微镜和一本天文书,每当从大马克杯里喝上一口茶的时候,他就得抹掉留在眼镜上的雾气。“我得找块地方设个观测点。”他说。
“嗯?”
“为了看星星。”
“可我们想看的还有上百万个其他的东西呢,”多萝西说,“我们样样都想看呢。”
“跟你们母亲小时候没有两样哩。”迪克森太太说,“好,爱看多少就看多少!但是十二点半开饭,要想吃的话,最好准时过来。”
吃完早饭,他们穿上外套,走进院子转上一圈,把躺在床上时听见的一切都参观个遍。牛奶没有了,不过他们碰到了老农塞拉斯,他捧着一大捆红蕨,正在穿过庭院向牛棚走去。狗狗罗伊边跑边朝他们吠了几声,但是马上就停下来摇起了尾巴。
“它这是表示,假如咱们不接近的话,那它接下来怎么办。”多萝西说。
“一早就碰上个晴冷的天气,”塞拉斯说,“要是继续这样,你们倒是可以滑冰哩。”
迪克透过院门朝湖上看了看。
“不,还得有些时间湖上才结冰呢。这种情况并不常有,但是冬青浆果会有个好年成,这就是个先兆。不过,假如再有一两晚都碰上这种情况的话,你们就能在那边的小山湖上溜冰了。”
“在哪里?”迪克问,“我们已经把溜冰鞋收起来了呀。”
老塞拉斯伸手指了指屋后的山冈。
“咱们先走下湖去吧。”多萝西说。
有一条狭窄的小道从院门开始,穿过坡田,通往湖边。迪克和多萝西第一次循着小道走了下去。那里有座小岛,他们甚至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岛上有些冻掉叶子的树木,北边的峭壁上是棵高大的松树。他们当初到达时恰好是黑夜,所以此时的一切都让他们感到新奇。
“当时我们要是想起来问问他们有没有船就好了。”迪克说。
“他们可能会有的吧,”多萝西说,“那边水面上是什么呀?”
迪克收住脚步。他的望远镜本来是想用来观察星星的,不过用在别的东西上面也挺好的。
“底儿朝天啦。”他说。
“好歹是条船。”多萝西说。
田地最下端是些芦苇,有的长在陆地上,有的长在水底下。那里有个登陆点。一条不宽的带状小径,散落着些干芦苇、枯树枝和别的废弃物,它们显示着秋季涨水期间湖面曾经升到过的高位点。就在比这儿高出半码的地方,有条褐色旧船倒扣在支架上,距离地面约有好几英尺的样子。
“他们一定是为了过冬才把它放在那儿的,”迪克说着,就围绕它走了一圈,“这样雨雪就不会落进去。”
“真可惜,”多萝西一如既往地编起故事来,她尝试着对迪克讲起这么一两句话,“他们把他们所信赖的船儿放下了水,操起桨板向神秘岛划了过去。人类的足迹可从来没有踏上过去呀……”
“嗨,瞧瞧,”迪克说,“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一条小船正从湖上划来,就在浓密的树木、苍白的冬野和积雪覆盖的远山下方。那是水面上唯一移动的物体。它正快速行进,好像共有四名桨手,一排横板上各有两人,每人划一支单桨。
“你的望远镜在哪儿?”多萝西说。
她望见小船正在群山的倒影中穿行。她先前起了个头的故事没有继续往下编。相反,她又另外找了个故事来解释这条有着四名桨手、尾部坐着两名乘客的孤零零的小船。没准是在把一个病人往医生那里送吧,生死攸关的事情啊。不然,就是在跟另一条还没露面的小船比赛?
迪克再次拉出望远镜。他把它搁在倒扣船体的龙骨上,稍微费了点劲儿把焦点对准正在朝湖这边快速驶来的那条船。
“喂,”他说,“多特(多萝西的昵称)!他们不是大人呢。”
“让我瞧瞧。”
可她马上把望远镜还过来了。“这玩意儿真讨厌,”她说,“我不用它都能看得见。”
“现在怎么啦?”
四支桨已经停住了,好像谁在那儿一声令下的结果,刚才坐在船尾的两人正与其中两个桨手对调座位。不一会儿,四支桨往前一甩,随即一停。只见四名桨手一起发力,桨板向下一压就猛划起来,刚才还在慢慢滑行的船儿再次加速前进。
“把你的外套穿起来,你又不在划船。”
水面上传来的这句话以及接下来的回答听得清晰分明。
“遵命,长官。”
迪克和多萝西看见船尾有个小男孩,没等真正站起来就尝试把外套穿上,这时小船在桨手们的奋力划动下往前直蹿。船上有四个女孩和两个男孩。其中两个女孩头戴红色绒线帽(与多萝西头上的绿颜色绒线帽一样),而另外两个女孩则戴着白色绒线帽。在船中部划桨的是个大块头男孩和一个头戴红色绒线帽的女孩,而在船头划桨的则是两个女孩,有个头戴白色绒线帽的小女孩正和那个小男孩坐在船尾,小男孩此前猛然往下一坐,看来他刚才穿衣服时并没有意外跌跤。
那船直接驶向岛屿。在湖边瞭望的人们看着它在小峭壁和大松树下面沿着岛旁的湖岸行进。
他们听见有人喊着:“大家小心!”
随着一支支桨板提出水面,那船开始滑行起来。
“咱们到老港去吧。”另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使劲划呀!”第一个声音再次响起,那是清晰、自信而又响亮的声音,于是桨板再次下水划动起来。
“他们走掉了。”迪克说,这时那船从岛屿南头绕了一下就消失在一块岩石后面了。他久久地观望着,由于时间太长,他只好换一只手继续扶好望远镜,并且轮流插进衣兜里取暖。
“当然,他们可能已经在岛的背面划走了呢。”多萝西说。
“我巴不得咱这条船就在水面上呢。”迪克说。
“哪怕在水面上咱也没法划呀。”多萝西说。
“这事不难,”迪克说,“我敢肯定咱们能成。”
“别为这费心了,”多萝西说,“看吧,他们中间出来了一个,他们上岸了……”
能够看见他们三四个人在岛上匆匆穿过落光叶子的树丛。突然,船儿又从岛的北头冒了出来。船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大块头男孩,另一个是头戴红帽的小个子女孩。他们俩从岛屿向湖心划了过去。岛上忙活开了,随着一阵咝咝声,顿时有一股蓝烟在树中间慢慢升起,下面还有一闪一闪的火苗,紧接着,树枝烧着了,火势就更猛了,烟也更浓了。有个女孩子拿着水壶来到水边,从湖里提水。
“他们一定是在煮茶。”多萝西边说边在地上轮流弹跳双脚,因为脚指头冷得要命。
“科学考察吧,”迪克说,“上岸是为了做饭。可是……喂……现在他们在干吗呀?”
火堆那边只剩一个人了。头戴红帽的大个儿女孩和起初靠岛时坐在船尾的两个小孩儿从高高的松树下面登上了峭壁。她开始挥动起一面穿在木棍上的小旗子。
“是不是冲咱们来的?”多萝西满怀希望地说。
“不对,”迪克说,“快看!”
就在远处湖面的那条船上,男孩子停下手中的双桨。跟他在一起的红帽子女孩站了起来。她也有一面小旗,并且开始挥舞起来。
一阵笑声在湖上响起。
“佩吉,你这个蠢驴,你都拿反啦!再试一遍吧。”水面上响起他们刚才听到的那个清脆声音。
船上再次挥旗,岛上也再次挥旗。接着有一阵子停顿,不一会儿信号再次发出,不过这次信号员们拿的是两面旗子,并不挥舞,而是朝外并伸到与胳膊一样长,先是这一边胳膊伸直,然后是另一边胳膊伸直。
“冷死了,”多萝西终于开口说,“就这么呆站着。”起初刚从这个新地方醒来的时候,她是挺开心的,但是船上的那些孩子或多或少扫了兴致。他们总共六个人,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她心里开始形成一个新的故事,读了以后谁都会为之落泪——《弃儿们》,作者多萝西·卡勒姆。第一章:“两个孩子,一对兄妹,分食了最后一点面包屑,正在湖岸上左右张望。难道就是这么个下场吗?”
“哎呀,”迪克说,“咱没船就没指望啰。走,咱们去找个真正的好地方做观测点吧。”
就在他们瞧瞧猪、瞧瞧牛,并以羡慕的眼光望着岛上孩子们的时候,时间却过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更快。他们正在向迪克森先生打听情况,看看能不能从主路对面的大门顺着那条大车车辙走上山冈,这时,迪克森太太喊他们进去吃饭了。迪克森太太急匆匆地准备午饭,她正在烘烤猪肉馅饼,那是她在当地响当当的拿手好菜。他们向她了解刚才所看到的情况时,由于她一门心思集中在烤箱里,所以仅仅得到了含糊其词的回答。“是呀。他们住在路边的农场。他们六个人吗?也有布莱凯特家的姑娘……迪克森,一定要把那边的门关好,烤箱里放着馅饼,吹来一阵冷风就把它们通通毁掉了。”午餐过后,她一只手放在包着围裙的烤箱柄上,转过脸对他们说:“四点就回到屋里来喝杯热茶。你们巴不得天黑就盯着星星看呢,所以我特地把晚饭推迟一些。”
前天夜里他们跟迪克森太太下了火车,从车站过来时走的那条主道在靠近房屋前面的地方伸展着,那儿有一片狭窄的花圃和难得使用的正门,因为迪克森一家及其朋友往往都是穿过打谷场,径直从敞开的那扇门走向大灶间的。迪克和多萝西绕过房屋走上了花圃和大仓库之间的那条道路。他们一路上朝两旁张望,却看不到很远,因为右边的那条路拐个大弯就通向湖那头去了,而左边那条却消失在一片树丛里。他们走到路的另一边,穿过打谷场正对面的大门,顺着一条大车车道走上陡峭的小牧场,穿过又一道大门,再左拐就上了山冈,它一边是一簇簇的枯蕨,另一边是些在短茎草丛中随便隆起的灰色岩石。“不是石灰岩。”迪克说着就捡起一小块放进口袋。多萝西望着他笑了。石头会把他的衣兜磨出个破洞,肯定会的,可是说了也不管用,这时迪克正在思考地质学呢。
他们往上爬呀爬呀,每爬上一步就能够看见林子外面的湖,再远一点,积雪覆盖的群山好像越来越高峻。随着小道到达山肩时,突然望见前头开阔的岗子上有座灰色的旧库房。
“正好是做观测站的好地方呢。”迪克说。地质学暂时被忘记了,他沿着小道朝上直奔。
多萝西跟在后面,不过没有他那么快。她打量着库房,考虑为它编个什么故事。库房是用粗糙的灰色石块砌成的,她看得见宽大而又黑暗的门洞,以及墙外那条通向上方小门洞的铺石台阶。门板好像全都没有了。想必这块地方曾经起过一定作用,可是如今正在没落成为废墟。
旧库房就坐落在起于山冈、伸向湖边的山岭顶部。迪克大喊起来。他手握望远镜朝她打着手势,同时站在库房旁边向下瞭望山脊另一侧的乡野。多萝西在他身边站立了好一会儿。此刻,他们第一次从湖泊上方望见一大圈子的丘陵。那里就是一片湖区,就像一条宽阔的河流。有一群岛屿,村子上方还有大片的烟云。接着,再靠近一些,也就是在库房的下面,山丘一侧凹进去的地方,是一片杯状小山湖。湖对面朝右是攀坡而上的树丛。往下可以看见伸向大湖的树丛,目光越过树丛就能瞥见穿越田间的主干道。而在主干道与湖泊之间就是一座白色农舍和一些附属建筑,不远处好像是窄窄的港湾。
“多特,”迪克说,“我敢打赌,那就是那帮孩子住的房屋,也就是迪克森太太认识的那几个。”
“别管他们啦。”多萝西说。她的本意是要想想别的东西。不过,假如迪克心里一边想着石头和星星,一边还惦记着他们,她又怎么可能把他们忘掉呢?
“甭管他们啦,”多萝西又说,“你的观测站怎么办?”
“你随时可以在这里往上看嘛,”迪克说,“我们还可以点个灯在库房里看星体图。”
“那样就得挨冻啦。”多萝西说。
不过,他们从石阶与墙壁那个角度望见了还没熄灭的篝火,烧黑了的树枝和一些把篝火围在当中的石块。在他们到来之前,曾经有人觉得这里太冷了。
“怎么回事?”迪克说。
库房空空荡荡,他们觉得可以把柴火放在里面。爬上石阶一看,除了头顶上方那些生锈的房门铰链之外,什么都没有。他们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然后才迈开正常步子走了进去。地板上有窟窿,不时听见脚下旧木板吱吱嘎嘎地响。他们一步一步地朝顶头那堵墙壁的方洞走了过去,由于那里直接连通地面,他们由此想象到大车运来的干蕨草就是从那个洞口叉上来的。
迪克说:“从这里看出去多好!北方所有的星星……我是说,你从这里甚至还能把农场看得更加清楚呢。”
“要是咱们了解了它们,说不定还不喜欢它们了呢。”多萝西说。
“咱们去为今天晚上预备柴火吧,”迪克说,“顺便看看湖水是不是结冰了。”
他们从陡坡往下走到山中小湖。迪克把一只脚伸到湖边踩了踩冰面。冰面在他脚下一沉,水就从冰块四周溢了上来。他把一块石头抛向中间,石头击破冰块,沉入水里。
“还不行呢,”他说,“可是马上就好了。”
他们围着小湖走着,还从湖那边的树丛四周收集了两大捆掉落的树枝,背到上面的库房,还花了好长时间把它们折断,弄得长短合适,这样就可以整整齐齐堆在里面了。
“现在一切就绪,”迪克说,“我们下去把茶拿过来吧。”就在他们即将踏上通向迪克森农场的小道时,他们猛然记起那六名还没露面的陌生者。
“船在那儿,”迪克说着,拿起望远镜朝湖上扫了最后一眼,“在那儿,正在拐弯进港呢。”
他们注视了几分钟,可是位于白色库房下方的港湾被一片岩石岬角上的松树隐去了大半。接着,迪克突然又说:“往田里头上来了,”他压低声音,“就在房子下面,正在朝什么挥手哩……那船正在从港湾里出来呢。船上只有两人,全都戴着红帽子……”
多萝西把一只手放在望远镜上搁了一会儿,然后想起这么做她永远也看不到。
“现在他们在哪里?”
“消失在屋子后头了。咱们到观测站上面去吧。只要一分钟时间。”
他们奔上阶梯踏步,进了阁楼。迪克在顶头大洞旁边的地板上蜷起身子,并把望远镜架在墙上。
“多特,”他突然叫了起来,“他们真从那间房子里出来了!瞧瞧这一头吧,两扇窗子,一上一下。他们有两个人悬在顶层的窗子上呢。”
“干吗想他们?”多萝西说,“他们很可能属于另外一个世界呢。”
迪克一开始用力过猛,差点把望远镜掉下去。
“为什么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他说,“那样反而更好。就这样等到天黑,我们就能试着向火星发信号了。”
“向火星?”多萝西说。
“为什么不?”迪克说,“当然他们可能不会看见,即使看见了,他们也不一定理解,不同的世界嘛。那就更像是在向火星发信号了。”
“我们来不及去喝迪克森太太的下午茶了。”多萝西说。不一会儿,他们就走在陡峭的石阶上向屋里奔跑起来。多萝西一边与他沿着大车车道跑着,一边思考着。你根本没法理解迪克。他好像总是惦记着鸟儿呀,星星呀,发动机呀,化石呀那些东西,从来不会把那些动不动就出现在他面前的事情串成故事。不过,有的时候,他会灵机一动,以他自己的独特方式想出一些东西来,从而使故事与现实生活异常接近起来。
“值得试试。”她气喘吁吁地说,这时他们正跑向通往主道的大门。
“什么?”迪克说(他已经在想别的星星了)。他们可以寻找什么星座呢?他希望他能把星体图记在脑子里。不过,他们倒是可以把书本带在身边,万一星光闪得厉害,就准备一盏灯来阅读。
“向火星发信号呀。”多萝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