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房内气氛有些凝滞,观棋低头屏息,快速上完药粉就告退溜了出去。
他像个闷葫芦一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仗着自己失明,心安理得躲避自己的视线,嘴巴上了锁一般,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赵景行越想越气,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道:“夫君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又何必上赶子干着急,等夫君哪天两眼一闭,我再找个人家便是。”
本是气话,出了口才发现这么说似乎有些伤人,现在收回也来不及。
对面这人眉头微蹙,张了张嘴,最后干巴巴憋出一句:“晏姑娘累了就去休息吧。”
好歹算个台阶,赵景行接了台阶,离开休息去了。
回了书房,翻本游记看了些许。此时她一心二用,脑子里回想着自己刚说的话,越发觉得赵二那头寻人的动作没停是个好主意。
如果这头慕容复出了事,再寻个身家清白,势微落魄的书生也是一样的。
只是对着慕容复,还需装出恩爱夫妻的样子。她在风月场所应酬时,装的是浪荡王爷,甜言蜜语信手拈来。
真让她过夫妻之间正儿八经的日子,心里是没底的。
可惜流云还在江陵县替她打掩护,不然还能问问今日这局何解。
夜间下起了瓢泼大雨,思来想去她还是披起衣物,来到慕容复房前。
暴雨夜,来关怀受伤的丈夫,没有什么不对的,她捋了一遍思路,确认没什么遗漏之处,推门而入。
出人意料,屋内一片暗寂,没有点灯。
她心生警惕,拔下头上的发簪,冲着屋内试探地唤了一句:“夫君?”
小榻的方向传来一声简短的回应,她这才把发簪插回发髻,不动声色地走进室内。
慕容复静坐榻上,手里握着一本书,在暗处发呆。
赵景行摸黑点燃了蜡烛,顺口问道:“夫君为何不让观棋点灯?”
“我看不见,点灯何用?”
慕容复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看样子中午责备他的事还没过去。
她叹了一口气,脱鞋挤上小榻,细细观察着他的神情。
这张脸确实生的极好,长眉入鬓,睫羽鸦青,鼻梁高挺利落,左侧有一粒淡褐色的小痣,需靠近三寸才能发觉。
此时他约莫有些生气,薄唇拉平成一条直线,“娶”了这么个猜不透气性的夫郎,赵景行有些头疼。
官场上你来我往猜来猜去也就罢了,面对白纸一张清透单纯的慕容复,她不打算再这么含蓄下去。
“夫君可还在生气?”,她倾身凑近,挠了挠他温热的手心。
慕容复嘴硬道:“晏姑娘多想了,我没有生气。”
她闻言刚想回身抽回手,他却突然伸臂理袖,宽大的袖袍拂过她的后背,形成了一个狭小的空间。
小到她能闻见慕容复身上用的和自己一样的紫檀木熏香。
这是个好机会,于是她主动蹭进慕容复怀中,避开他的伤口,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晏姑娘不是盼着再找下家吗?现在又是何意?”他终于端不住了,酸溜溜的语气从头顶传来。
果然是因为中午她的失言生闷气,于是她转移话题道:“夫君还要唤我晏姑娘吗?这样我就真找下家了。”
“晏晏不是要盼着再找下家吗?现在又是何意?”
他把话又固执地问了一遍,此时双臂回收,将她拢入怀中,似乎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就不会放手一般。
答案明摆着在这,赵景行怎么会答错?
于是她拿出自己早就想好的说辞,“是我错了,我不该说这种话气夫君。可是夫君又何必计较我一时之言?我也是担忧你的身体,伤在你身,痛却是在我心。
我们各退一步,都不气了,好不好?”
说着又往慕容复怀里挤了挤,好像不粘着他就不安心一样。
慕容复抬手抚摸着她冰凉的长发,过了许久才答道:“好,我与晏晏都不气了。”
这事总算是过去了,她暗暗警醒自己日后在慕容复面前一定要慎言,同时也不免感叹,骗人的活计不好做。
慕容复身体底子确实好,外伤恢复得很快,第七日就能行走自如。后面只需每日服药安养内伤,保持心绪平静即可。
这头他的情况稳定,赵景行借口去庄子上查账,预备合理消失几日。
这话刚一出口,就听见慕容复摸索着从窗边小榻上下来,缓慢走向她这处。
他循着声源望向赵景行,“晏晏可以带上我吗?屋子里有些憋闷。”
他这一提醒,赵景行才想起来这个病人已经七日没有出过这间屋子了。
恩爱夫妻怎么会连这个都没想到?
慕容复或许已经对她起疑了,想起这几日他不咸不淡的回应,赵景行惊觉自己不甚用心的扮演,可能让他已经怀疑自己并非他的妻子。
其实这是她自己心里有鬼,聪明反被聪明误。
正常人,谁会异想天开到有个女子打着借夫生子的名头,主动上门谎称对方是自己的夫君呢?
今日慕容复这么一说,赵景行之前还得过且过,现在就暗下决心要好好学学寻常人家夫妻的行事章法,免得还未成事就已经露馅。
左右云梦县无人识得她的身份,带上慕容复也不碍事。
谷雨时节,云梦县到了插秧的时候。
车轮裹着包银榆木辐条,缓缓驶向城外田间地头。车顶白铜风铃不时撞出碎玉轻响,车窗覆着耳色轻纱,映出车内人影绰约如水墨剪纸。
赵景行正在翻看一些赵二备好的话本子,苦心钻研真正的夫妻相处方式。
她一抬头,发现慕容复怔怔地看向窗外。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有什么好看的?
她心里思量着,不过这是她表现的好时机。
她挪挪位置,靠近慕容复身旁,热切地问他:“夫君可是想看外面的景色?”
没等慕容复回应,她接着说出下一句,“我可以当夫君的眼睛,陪夫君看遍这世间繁华。”
酸掉牙的情话,是她刚从话本子里学来的套路。
瞧瞧,多么情意深重的妻子,即便夫君不幸失明,妻子也不离不弃,相伴身旁。
甜言蜜语,油腔滑调,是她对夫妻生活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