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南水灾。
那个被诛三族的知府?
经爹爹这一点拨,我猛然想起那日圣上说起此事时,徐婕妤就在场。
当时她十分错愕,表情十分不自然。
如今想起,这一切似乎从当时就埋下了伏笔一般,桩桩件件,她的有孕,她的小产,她的诬陷以及她的刺杀。
没错。
她是在复仇。
可她为的谁?心上人?就因为这样一个心上人从而将徐氏一族都毁了,也在所不惜?父母亲人的命,她也都不顾了?
我咋舌不已,看不懂,也想不透。
爹爹道:“若真是因为此事,我更要保住徐家,徐大人有错,错在教女无方,但错不至死。”
我点头。
若只是她一人的一意孤行,那徐大人便真的冤枉。
马车刚停,便有人迎了上来。
正是徐大人,他急得满头大汗,显然是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爹爹没见。
只让车夫传话,让其静观其变。
待徐大人离开我才问:“爹爹刚刚便打定主意要帮忙了,为何不给他一颗定心丸吃?让他也能念及爹爹的恩情。”
爹爹笑:“能不能帮到他我尚不确定,既然这般,那就不能给他太多的希望,万一我帮不上太大的忙,这希望便成了失望。且我帮他不是因为我与他的私交,而是因为天下社稷,这恩情我不需他记,也不想圣上因此而疑心。”
我恍然。
是,眼下一切还没定论。
徐家有没有牵扯,谁都不知。
该不该帮?该怎么帮?一切还未曾可知。
暑热渐退。
秋日的凉染在了早晚之间。
傅北宵的手伤了,圣上召他议事,他的手写不了字,只能用左手替,写得歪歪扭扭。
我在旁看着笑,伸手抢了笔来:“你们说,我来写。”
这两三年来我的字有了很大的长进,不仅圣上夸,连朝堂之上最咬文嚼字的老臣也夸,说女子能写成如此,不易,实在不易。
我听了皱着鼻子哼。
什么不易?
有许多女子不比男子差的,只是家中没有给过其机会罢了,许多人都觉得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让其读书识字,若能如我一般整日读书、练字,也能熏出一身文人气息的。
傅北宵一怔,唇角含了两分笑:“好。”
他略略退后,垂眸看着他的话变成我的字,落在细腻绢纸之上,活色生香。
阳光从窗子中钻进,将我们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圣上倦了。
殿中只剩下了我与他。
我问:“你的手还疼吗?”
他摇头。
我轻哼:“骗人,人都是血肉之躯,哪有不疼的。”
傅北宵唇角抽了抽,他声音更轻:“真不疼了,昨日是疼的。”
我垂着眸子,盯着他的手道:“当时你推开她也是可以的。”
傅北宵摇头:“没想那么多。”他似乎怕我不信,急急补充一句:“真的。”
真的?
我笑了,声音很轻:“我不信。”顿了顿,我也补充了一句:“真的。”
他望我。
我也看他。
他的眉眼真好看,似画上的儿郎,尤其是带笑时,总有温情涌动。
这时王公公轻叩门扉:“王爷,杨大人来了。”
傅北宵应了一声,大步踏离。
杨攻玉等在外面,见傅北宵出来,迎了两步:“王爷,她要见南姑娘。”
傅北宵微微沉吟:“南星?”
杨攻玉点头:“是,问了一宿半日,她只说了这一句。”
那是一间暗沉沉的房。
尽管用艾草熏过,还依稀能闻到血腥之气。
徐婕妤,不,徐露换过了衣衫,手上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明晃晃的日头发呆。
我将门关上,看她。
她缓缓回头:“南星,你有没有在乎的人?”
我笑。
因为这话很可笑,人非草木,谁能无情?只要是人,便会有在乎的人。
徐露脸上有泪滑落:“南星,我恨你,恨圣上,因为是你们将我在这世间唯一在乎的人给杀死了,他有什么错?是,他爹爹为官不仁,可他有什么错?他就白白受累,无辜枉死了,南星,你知不知?就在当日我还想与你说,要你为他求求情,可造化弄人,事实却是你害死了他!”
我轻声笑:“徐露,既然你不想他死,为何自己不替他求情?”
徐露缓缓摇头:“我如何替他开口?我入宫,背负着徐家所有人的期望,为的是延续徐家的荣耀,可利益之下,圣上待我又有何情意?他不过是看我乖巧、年轻,愿意多看我几眼罢了,我清楚我自己的分量,所以更不敢开口啊。不然到时候圣上问我,我与他是何干系时,我怎么答?怎么答都是错啊!”
她越说越激动,身子都在颤:“南星,唯有你,唯有你的话圣上会听,唯有与你交好,圣上才会爱屋及乌,分我几分恩宠,所以我百般奉承你,不过也是为了自己能安稳些,能在需要帮忙的时候得你一臂之力,可你呢?背后狠狠捅了我一刀,若非你,那些百姓怎么可能离开?迫于舆论,他们便死不了——”
她恨啊。
那些恨让她面目狰狞。
我问:“是吗?是我害了他吗?他的命是命,那些无辜枉死的百姓难道就不是命吗?百姓淳朴,就活该被他们愚弄吗?徐露,你知不知,圣上为何要诛三族?你不知,那我今日便告诉你,圣上为的就是要将你的心上人处死!因为他才是罪魁祸首,当时要知府去祭龙王的事情,就是他的主意,为的便是拖延时间,要灾情更严重,从而从中贪吞朝廷下拨的赈灾银子,所以,他死得不冤!”
徐露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不,你胡说,他的心很善,那些金玉之物,他从不放眼中的。”
我轻笑:“不可能?是你不知道罢了。”
我细细盯着她的双眸:“对,还有许多事情你不知,你的痴心错付,他根本不值得你去为他舍上半生,因为他在家中虽然没有婚娶,但仅妾便有数人,其中还有人刚刚生下他的孩子,是庶长子,真是荒唐,嫡妻未娶,庶长子已经临世了。也不知谁家女子这般好福气,盼着进门就当娘呢。”
杀人诛心。
比起杀人,更可怕的是诛心,且不会污了自己的手。
这痛,如今也该她尝一尝了。
徐露痴狂地笑:“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说过他会等我的,他要走仕途,要挣到功名再来娶我的,是我负了他,是我负了我们的情义,是我对不起他——所以,根本不是你说的那般,不是的,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