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他不是国王!”

1747年3月16日,叶卡捷琳娜的父亲——克里斯蒂安·奥古斯都亲王——在泽布斯特二度中风,最终他没能熬过这一次,享年五十六岁。这一年,叶卡捷琳娜十七岁。亲王没有被允许出席女儿的订婚典礼与婚礼庆典,自从三年前离开家之后女儿也再没有见到过父亲。亲王在世的最后一年里,叶卡捷琳娜几乎同他彻底失去了联系,这种局面是由伊丽莎白女皇、别斯杜捷夫伯爵,以及他们的代理人乔戈洛科娃夫人共同造成的。普鲁士同俄国的关系日益恶化着,别斯杜捷夫执意要求女皇中断俄国与德意志之间的一切私人通信,叶卡捷琳娜也不得亲自写信给自己的双亲,每个月发给父母的信件均由外务部执笔,她只被允许将草稿誊抄一遍,然后在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文中不得添加任何有关个人的消息,甚至不能出现哪怕一句有关父慈子孝之类的文字。一生中,唯一无私地爱着叶卡捷琳娜的就只有她的父亲,亲王一直默默地用自己含蓄的方式爱着女儿。如今这份爱消失了,消失前亲王连女儿的一句温存话都没能听到。

叶卡捷琳娜沉浸在巨大的悲恸中,她将自己独自锁在房间里,整整哭了一个星期。伊丽莎白女皇吩咐乔戈洛科娃夫人告诉她作为俄国女大公,她最多只准戴孝一个星期,“毕竟你的父亲不是国王”。叶卡捷琳娜回答道:“诚然,他的确不曾当过一国之君,可他是我的父亲。”然而,伊丽莎白与乔戈洛科娃还是占了上风,七天后叶卡捷琳娜被迫又出现在了公众面前。作为让步的表示,女皇允许她继续在戴孝期间身着黑绸裙,但只准穿六个星期。

走出自己的房间,叶卡捷琳娜首先碰到了桑蒂伯爵,她同这位出生于意大利的宫廷礼仪教师随意地聊了几句。过了几天,乔戈洛科娃夫人赶来告诉她,女皇已经从别斯杜捷夫伯爵那里获悉各国外交使节没有因她父亲的逝世而向她致哀,叶卡捷琳娜觉得这种态度很奇怪。这件事情是桑蒂伯爵以书面形式报告给别斯杜捷夫伯爵的。乔戈洛科娃夫人说女皇认为叶卡捷琳娜对桑蒂伯爵说这些话有失妥当,她太自负了,女皇再一次提醒她说她的父亲从来不曾当过国王,出于这个理由她就不应该指望各国使节还能对她表示慰问。

乔戈洛科娃夫人的这番话令叶卡捷琳娜觉得难以置信,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曾经多么畏惧这位女总管。她说倘若桑蒂伯爵通过书面或者口头形式宣称她曾就这个问题跟他说过半个字的话,那他就是一个大骗子,她说自己压根儿就没有考虑过父亲是不是国王的事情,她从未跟他,或者其他任何人提起过这个话题。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叶卡捷琳娜写道:“显然,我的这番话很有说服力,乔戈洛科娃夫人把我的话转述给了女皇,女皇随即便将矛头转向了桑蒂伯爵。”

几天后,桑蒂伯爵派了一名信使来告诉叶卡捷琳娜他是在别斯杜捷夫伯爵的逼迫下才撒了这个谎的,现在他为自己的举动感到羞愧。叶卡捷琳娜告诉信使说无论出于何种理由,骗子就是骗子,而且为了避免桑蒂伯爵继续将她卷入谎言中,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跟他说话了。

如果叶卡捷琳娜认为乔戈洛科娃夫人对她的小小暴政和父亲的逝世是她在俄国的早期生活中最为悲惨的事情,那么她就想错了。1747年的春天,尽管当时她还在为父亲守丧,无论是她的,还是彼得的处境,在乔戈洛科娃夫人的丈夫被擢升为彼得的总管之后都愈加恶化了。叶卡捷琳娜曾说:“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是一个傲慢残忍的傻瓜,愚蠢、自负、恶毒、自命不凡、鬼鬼祟祟、寡言少语,从来不笑。我对他的鄙夷和恐惧一样强烈。”尽管克鲁泽夫人的姐姐是女皇的贴身女侍臣,也最得女皇的宠爱,可是就连她在听闻女皇做出这种选择时都感到十分恐惧。

其实这是别斯杜捷夫的决定,这位总理大臣不信任任何有机会接触到大公夫妇的人,他需要一位坚定不移的“看门狗”。“在乔戈洛科夫先生刚一接管大公府的短短几天时间里,连续三四名最受大公宠爱的仆佣就被逮捕了。”叶卡捷琳娜说。在乔戈洛科夫先生的逼迫下,彼得辞去了自己的总管,德维尔伯爵。没过多久,一位主厨也被打发走了,这位厨师烹制的菜肴深得彼得的喜爱,而且厨师本人还是克鲁泽夫人的好友。

到了1747年的秋天,乔戈洛科夫夫妇给彼得与叶卡捷琳娜设置了更多的限制。彼得的所有侍臣都不准再进入他的房间,彼得只能孤孤单单地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身边只有几个无足轻重的仆人陪着他。一旦有人发现他对某个仆人显示出兴趣的时候,这名仆人就会立即被清除掉。接下来,乔戈洛科夫又逼迫彼得将自己的总管打发走了。“他彬彬有礼、通情达理,自大公出生以来他就开始为大公效劳了,对自己的工作一直兢兢业业。”年迈的贴身侍从容伯里是一个粗鲁的瑞典人,对于如何调教新婚妻子他曾经给彼得提供过一些非常不得体的建议,他终于也被赶走了。

大公夫妇受到的限制越来越严厉了。乔戈洛科夫夫妇下令,任何人在没有得到他俩任何一个人许可的情况下,不得擅自进入彼得或者叶卡捷琳娜的房间,违令者将会受到遣散的处罚。这对年轻夫妇的侍臣们只能待在前厅,若要同彼得或者叶卡捷琳娜交谈就必须提高音量,以确保房间内的所有的人都能听清他们的谈话内容。叶卡捷琳娜说:“这时,在外力的迫使下,大公和我就变得形影不离了。”

对于孤立大公夫妇的决定,伊丽莎白自有她的理由,她相信倘若夫妇俩被迫向彼此寻求陪伴的话,那他俩必定会产下一个小继承人。女皇打的如意算盘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一切被怀疑为同大公过于亲近的人都从大公身边消失了,大公又无法对其他人敞开心扉,出于痛苦他只能求助于我了。他经常来我的房间找我,在他看来只有跟我聊天的时候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才不会变成一桩罪行。我意识到他的处境有多么艰难,我为他感到难过,也竭尽全力地给他以慰藉。实际上,他一来就是好几个钟头,到最后总是让我精疲力竭,因为他从来不会安坐下来片刻,我只能一直不停地跟着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走得那么快,总是大步流星的,我很难在跟上他步伐的同时还能继续跟他聊着那些专业的军事话题。他总是没完没了地说着那些事情。(不过)我清楚这是唯一能让他感到开心的事情。


叶卡捷琳娜根本不可能聊一聊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彼得一向对此毫不关心。“有时候他也会听我说上一会儿,不过每逢这种时候他就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一直担心有人在密谋结束他的堡垒生活。他的确不缺乏洞察力,可是他没有多少判断力,也无法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与感情,而且非常不稳重,在无法直接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后他开始通过肢体、表情和各种举动来向众人暴露自己。我相信正是由于他的轻率,他的仆人们才会那么快地被开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