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狱中老人

那一圈杂兵压着白鸣,径直就往墨阴城中去。

一路上,一行人倒是颇有纪律,谁也不置一言。

白鸣一路上压抑地紧,直到看见监狱的大门愈发清晰,终于忍不住发问:“官爷,我这是犯了什么罪?”

“休要多言。”

他的喉咙刚刚震动一下,便被枪尖指到了嗓子眼。

“从墨阳来的,一律下狱。”

越是戒严,便越是胆怯的表现。

白鸣决定先蛰伏一阵。

监狱大门打开,不知谁踹出一脚,将他踹进了牢房。

“咣!”

大门关上,整个牢房内重回一片漆黑。

片刻之后,从牢房的角落里亮起一束微弱的火光。

“啊,新面孔。”

角落坐着一个老者,他手中的灯洒落的光芒刚好照亮了他的脸。他摇了摇手中的提灯,向白鸣打招呼:

“欢迎来到墨阴。”

这老头着实是有趣。白鸣被他逗乐了,便跟着打趣:

“墨阴人果然是热情好客。”

“当然,当然。若不是现在我们处境特殊,或许我还可以请你小酌一杯。青梅小酒,我的心头爱。”

老头哈哈大笑。

“老先生,怎么称呼您?”

“苏繇。平日里我最忌讳年龄,如今面对你这小辈,反倒是不得不摆起架子来了。惭愧,惭愧。”

“苏先生在狱中还能如此乐观,我与您相比,反倒是相形见绌了。我才该惭愧才是。”

“老夫在墨阴生活多年,见到的年轻人也是数不胜数。如你这般对处境自若的,倒是实在不多见。”

苏繇将手中的提灯放在二人中间,让火光照亮的范围尽可能地大一些。

“说说看,来墨阴想得到什么?”

“替朋友讨个公道。”白鸣也不算撒谎。

“那你便是来错地方了。墨阴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公道。”苏繇又是哈哈大笑。

“还望苏先生指点。”

“小伙子。一个人的意志是微不足道的。我不想劝你,光靠说不能让你有什么深刻的体会。帮我个忙,我把你从这牢中弄出去,你自己去探寻。”

这老头说的话虽然又迷又癫,但却给人一股他说的都是真的的感觉。

“什么忙?”

“手痒了,想写上几笔。可这狱中哪都好,唯独是缺了笔。你说,人若是不能在世上留下点什么,他岂不是要白来一趟?”

苏繇眯着眼捋他白花花的胡须。

“苏先生若是能将我弄出去,为何自己不出?”白鸣疑惑。

“我说了,这狱中哪都好。此间乐,不思蜀!”

说罢,他又是一阵狂笑。

“我会给您找支笔来。”

“哎,这用笔也是有讲究的。若我写字,须是我自己的笔,那才写的顺手。”

“敢问先生,您的笔现在身处何处?”

苏繇见他上道,便嘿嘿一笑:“在那当今墨阴知府马感才手中。这家伙求我书法不得,竟把我的笔抄了去。”

“你别说,虽然下作,还的确是管用。没了我那专用的笔,我的确是一撇一捺都挥不出了。”

“我知道了。敢问您的笔作何模样?”

“你见了,自然便能认出来。”苏繇拍拍自己的袍子,提起灯站了起来:“准备好了吗?”

“什么?”

不等他反应过来,苏繇便将手中的灯斜斜地丢出去。

灯中的灯油泼洒在干草垛上,顿时燃起了熊熊大火。

负责看守的狱卒本在一旁倚着呼噜不断,突然的火光直接将他从睡梦中强制唤醒。

“苏老头!你又在狱中放火!”

他愤恨地咒骂,然后忙不迭地打开牢门,运水来救火。

“请便吧。”苏繇眯起眼睛,伸出一只手示意白鸣望向大开的牢门。

疯子!

白鸣千算万算,没想到这老头帮他越狱的方式居然是放火。不过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跑了。

这监狱看着是铁壁重重,往外出时却与摆设无异。

里面的狱卒本就不多,再加之忙着救火,根本就没人在乎他到底要不要越狱。

白鸣没费多大功夫,便重新见到了墨阴的太阳。

原本他还不知找个什么理由去会一会这马知府,现在苏繇便给了他一个理由。

他一路打听,很快便到了墨阴衙门门口。

这墨阳墨阴虽然只隔一条河,民俗风情却是截然不同:

墨阳城中居民稀疏,主要的居民都居住在城郊的草房中。商品贸易稀稀拉拉,只有些满足日常生活的互市;

而墨阴就完全不同。城区内热闹非凡,人口密集不说,商品也是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不少工艺品。

若他不是提前知道,很难想象墨阳墨阴的知府居然私下有勾结。

白鸣凑到衙门门口,冲一个官差打听:

“敢问马知府在衙中吗?”

“现在是上班时间,当然在了。”官差奇怪。

“那我若是想见他,该怎么做?”

“你直接说不就行了吗?”

白鸣无语。

“请就麻烦您通报一声,我找马知府。”

“等一下奥。”

官差扭过身望向大厅,然后又将身子转过来。

“前面没人排队,你直接去就行了。进屋正中间的就是马知府。”

原来找大官办事是这么轻松的事情。有了墨阳的前车之鉴,他有点不敢接受现在的情况。

走进衙门,里面站了不少来办事的人。正中间“公正廉明”的牌匾下,坐着一个有些微胖的男人,正在翻看桌子上的文件。

“您就是马知府?”

“叫我马感才便可。”马感才放下文件抬起头来:“您找我何事?”

这马感才对他如此客气,反倒是让白鸣不知该如何开口。纠结片刻后,他决定用苏繇的事做敲门砖。

“不知您可有印象,曾抄了一位老先生一支笔?”

“你是说苏繇?”马感才一愣。

“正是。”

“这老头,可是愿意松口了?”

“什么?”

“当年我初任此地时,听说有位书法大师隐居于此。我虽俗人,但也好些风雅之事装点自己。于是便派人向他求副牌匾。”

“他不愿给你写吗?”

马感才轻笑:“岂止是不愿!他将我派去的使节大骂一通,又将备去的润笔费通通倒进河里。”

光是刚刚接触那一小会儿,白鸣便感觉像是苏繇那老头能干出来的事情。

“那你也不能将他关进牢里呀。”

“苏先生名满苍炎,我哪有那个本事敢抓他。他是自己要住进去的。”

“啊?”

“住进去之前,他还整了个狠的。你等一下。”

马感才起身,从那“公正廉明”的匾后摸出一支笔来。

这笔通体虹彩,笔尖的毛更是柔顺如雪,宛如天降之物一般。

怪不得苏繇说他见一面便能认出来,如此璀璨的毛笔,的确很难令人忽视。

“他把这笔丢到我脸上,大喊‘有你这狗官在,我便余生都不写了!’”

马感才说这话时,语气里充满了无奈。

“如今我也不求他为我写什么字画了。他若有想法,这笔你便随时拿去。老先生年纪大,注重身体才是。”

白鸣接过笔。这虹彩毛笔要比他想象中沉得多,想将他挥动起来,还真要费些功夫。

“马大人,我与你攀谈下来,并未觉得你有什么令人不齿之处。为何老先生如此恨你?”

马感才轻叹一口气:“大概是因为这墨阴的黑石吧。”

“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