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执着

“黑石就是那个。”马感才指了指门口堆放的一些黑色岩石:“这黑石可以用于生火,而且效率极高。”

白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皱了皱眉。

“这不就是煤吗?”

“各地叫法不同?我们这里是称他为黑石的。”

“行。黑石。利用黑石不是好事吗?”

“是,也不是。这黑石虽埋藏不深,但若是想开采出来,也少不免要费上不少功夫。”

“而苏老先生下笔用的墨,乃是墨河旁的墨花加以各种香料研磨而成。开采黑石,将那原本的生态都破坏了去,墨花也近乎绝迹了。”

“原来如此。”

看来那墨河变黑,也与这黑石储藏应用有关。

污染河流如此大的罪名,却扣到这写字的人身上,换做是谁也会不满。一开始传播墨河故事的人,恐怕别有用心。

马感才抽出一盒墨来。

“我这还有一盒墨花墨。老先生若是愿写,便赠予他了。”

不愧是好东西,单是接过,一阵芳香便从中传出,直灌白鸣的鼻腔。

“那我先替苏先生谢过马知府了。”

“若你真是想感谢我,便替我在老先生面前说几句好话吧。”马感才微笑:“马某虽然不才,但这应用黑石,却是的的确确利民的好事。”

“若是能普及开来到别的地方,恐怕也是不小的功劳。”白鸣另有所指地感叹。

“您与我看法相同。可伐柴生火,自古有之。想让人从心底改变观念,又谈何容易。”

“黑石毕竟不比柴火随砍随用。成本要高得多,百姓们怕是用不起?”

“习惯成自然。阵痛是必要的。若是一辈子被困在伐林取火上,那百姓的生活,又该怎么发展?”

马感才说这话时有些愤慨。他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

“那依您看,‘必要的阵痛’该怎么实现?”

“禁林。只要让黑石在短期内成为人们的唯一选择,享受到便利之后,大家便会主动地选择更方便的选项。”

“您在墨阴是这么做的?”

“当然,而且成效卓著。”说这话的时候,马感才无比自豪。

不过他的确有自豪的资本,墨阴的发展要远胜于隔壁。

眼前的这个人衣着朴素,全身也并无奢侈之物。非要说的话,他刚刚赠予的那块墨算是比较有价值的了。

重重迹象表明,此人绝不是贪财之人。

白鸣觉得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蹊跷。

“我有些事想问您,但现在不太方便。”

白鸣环视了一圈周围,然后压下声音:“和洪应德有关。”

马感才的眼神突然锋利起来。询问的话语卡在了喉咙中,但他并未开口。

“我会再来找您。”

说罢,白鸣拿上笔和墨走出了衙门。

“洪应德。洪应德……”

马感才站在原地,目送白鸣走远。他来回踱步好几圈之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柜子中取出一沓信件,一把投入一旁的火堆中。

监狱的火已经扑灭了。

有了那支笔,监狱的狱卒都认出白鸣是受马知府委托而来,便给他一路开绿灯。

等他再回到牢房时,苏繇已经又盘着腿在牢房的角落里打坐了。

“你要的笔。”白鸣将笔和墨一齐递给他:“还有马知府送你的墨。”

“马小子蛮有心计。知道这墨花墨如今难寻,便特意为我备上一盒。”

苏繇接过白鸣递过来的笔,随意地挥动了几下。

那沉甸甸的笔在他手中仿佛失去了重量,随着他的手腕上下纷飞。

“小子,帮我研墨。”

白鸣感觉眼前的老头从拿到笔的那一刻起,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他乖乖从狱卒那要来了水,为苏繇研了一小碟墨。

“老家伙我写字,讲究一个随心,随性。就像这世上的东西一般,你越是强求,就越是得不到。”

苏繇提起笔,在监狱的墙上上下舞动几笔。

那笔划行云流水,笔锋力道十足,光是看字,便能看出这写字之人的铮铮铁骨。

他写了一个“公正廉明”。

“天下之人往来熙攘。有求财的,也有求名的。马小子求的便是名。可他越是执拗,就越是得不到。”苏繇望着墙上的四个大字哈哈大笑:“小子,你说他自诩公正,可又何时真正将百姓放在眼里?”

“我与他并不熟络。”

“没事,没事。小子,这话也是说给你听。我看得出你执念很深,若是太追求结果,恐怕也会适得其反。”

苏繇将笔递给白鸣,然后拍了拍手。

“这笔我用不上了,你拿去吧。”

“你不打算再写字了吗?”

“小兴趣罢了。”

苏繇泰然地走出牢房,然后冲狱卒轻蔑一瞥:“告诉马知府,我走了。他要的东西,我给他留在牢里了。”

说罢,他捋着胡须,大笑着走出了监狱。

真是个十足的疯子。但他癫疯的确令人敬佩,令人羡慕。

正在白鸣感叹之际,他腰间的典魂簿突然亮起光来。

这狱中有游魂。

白鸣顺着光的指引,来到一间深处的牢房前。

深处的牢房似乎已经废弃许久,那些狱卒即使是日常巡逻都不会到这里来。

他走到一间牢房前,牢中的游魂正蹲在一角念叨什么东西。

牢房上了锁,而且不止一把。

他敲了敲牢房的门,示意里面的游魂注意到自己。

那魂并没有反应。

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白鸣抽出剑,对着监狱的锁挥舞几下,那锁便应声而断。

“不说话,勾引我?”白鸣蹲下去,一把拽起那游魂。

游魂吓了一跳,连回应的话都哆哆嗦嗦:“你……是人是鬼?”

“都可以是。”

白鸣把那瘦小的游魂丢到墙角:“说说看,你有什么冤情?”

“我没有冤情……不,我有冤情!”

这是什么毛病?连自己死的冤不冤都不知道?

“说不清楚就投胎去,别赖在这不走。”

说着,白鸣便要将他塞进典魂簿里。

“别!再给我些时间……”

白鸣对表述不清晰的人的容忍只停留在活人身上。

他把剑架在游魂的脖子上。对待死魂力图一个高效:

“你到底想干嘛?”

“再给我几天!等那倒卖黑石的畜生被抓进牢里,我马上就去投胎!”

倒卖黑石……

“展开说说。”

白鸣盘腿坐在游魂对面。

“我叫……”

白鸣用剑柄敲了一下他的头。

“把重点展开讲。我的耐心不多,没空等你现编。”

“是,是……”

那游魂在墙角里缩成一团:“我本是运黑石去别城的邮人,但那倒卖黑石的商人跟我说,我若是‘不小心’将黑石翻在墨河中,他就给我更多的报酬。”

“我照做后,此人非但不给,反倒向官府举报我运输不利!我一定要看着那畜生和我一起死在牢中,我才甘心……”

白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要运黑石去的地方,是不是叫墨阳?”

游魂抬起头一脸疑惑:“你怎么知道?”